林顯宗的一生,一位台灣本土畫家的生活與繪畫歷程

當時日本時代,二次世界大戰時大家疏散到山上去,美國轟炸機 Bomber B29飛過蘇澳港時就會被日本打下來,隔天美國戰機就會飛更高來掃射,當場景象就像下雨一樣,海面上的船連續燒了數日, 對他而言記憶猶新,感觸很多,那時才約十歲的他,為了躲避戰爭,全家曾移居山上.林顯宗的爺爺為了找地瓜給家人吃時,迷路在山中過夜,當時他們全家出去找人找不到,緊張死了,結果第二天下午爺爺沿著溪流自己走回家.後來光復後,家人就搬回地面居住.

當時大陸兵們從蘇澳港陸續進入,參差不齊,有人拿破草蓆,大小鍋盤,拿雨傘穿布鞋,一見日本兵就用長木棍打到木棍斷好幾截,日本軍們衣穿整潔,承認戰敗甘心被打不還嘴,也不還手.當時戰完很亂,火災時日本兵還幫忙救火.林顯宗就是在這樣的複雜環境成長,但也就是這樣自然間融合了中國人與日本人的精神,這就是我們今天的台灣人忍耐克苦的使然,學會如何與被人統治,和地形多山多海的合協共存.

林顯宗的父親灌輸他一個觀念;’蘇澳是靠山靠水,人要生存就要吃水靠山’,他父親婚後的第一個事業就是往海上發展,自己購置一艄日本船,但是第一夜晚卻因為遇到強力颱風而失去一切,所以他就毅然決然的往山發展,所謂的山就是石頭.蘇澳有很多大理石,白雲石,綠石,黑石等等,於是就自己研發機器,做石頭水泥工廠(華榮石化工廠),當時非常辛苦,得想辦法開採石頭並將石頭打碎,想辦法用最經濟與方便運輸到工廠,想辦法讓磨粉機磨得夠細,想辦法讓小小的蘇澳鎮電量足夠,不會再一開機器整個鄉鎮就沒電,眼看工廠開了半年多,天天只有支出沒有收入的日子,當時林顯宗年紀還小幫不上甚麼忙,但是父親有遠大的遠景,堅強與堅持不放棄的精神,對他的影響是到骨子裏的.

小學的林顯宗,中間排左起第三個

林顯宗在學校的優異表現尤在繪畫最突出,中學畢業校長還要他的圖,他有受寵若驚,奠定以後對畫圖的信心.林顯宗一畢業就在父親的工廠幫忙,那時後工廠已經上軌道了,父親有意要他接手讓他當業務經理,但是他做的很痛苦,深知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下定決心要畫圖,所以才會後來不顧家人反對,19歲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到台北找工作,拜張義雄老師學畫.他完全是白手起家,常以一顆饅頭度日,日間工作,夜間作畫,每天可說是無夜無日的作畫,還時常夢遊起來改畫.他做事認真,深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當時生活很苦,卻很開心,因為能夠每天畫畫.但是才在畫室畫短短一年,就收到當兵通知,當時對年輕且心中充滿繪畫雄志的林顯宗而言有如晴天霹靂.當天他滿腦空白,到晚上騎腳踏車去畫室時竟然忘了開燈被警察攔截開罰單,好不容易騎到畫室,一進門看到張老師,就莫名的淚水直下,這可是林顯宗第一次在眾人前面落淚,他深感委屈,好不容易沒有人阻攔可以畫圖竟然就被招去當兵.如此可知他愛畫圖到如痴的地步了.

林顯宗前排左一,當兵團照

那時候的林顯宗早就下決心不結婚,原因很簡單,就怕自己養不起太太,但是當兵後因年紀漸大,當時張老師,師母與家人一直介紹他相親,張老師說要找個有錢人家的女兒,這樣一輩子就可以安心畫畫不用再擔心吃飯的問題,但是林顯宗是無法接要跟女方要錢的,他覺得這是一個男人的基本志氣,人若沒有一口氣在,活著還有甚麼意義.即使他認識好些有錢美麗的女孩,基本上對她們也有好感,但是都因為女方富裕而縮手不談.但是在畫室遇到林瑞珠時一切就不一樣了,林顯宗說覺得對林瑞珠很有緣.當時想盡辦法接近她,每次快下課看她開始在收東西時,他就隨便趕快收收就跟著她出去 ,但是基於是同姓“林“所以一直不敢表達.但是若不能結婚,計畫將來把林瑞珠介紹給他一位好同事,直到一天聽同學說老師正在幫林瑞珠做媒,林顯宗跳了起來,很著急又不知如何表達.那時張義雄老師與師母一直在幫同學做媒,把林瑞珠做給別人,把林顯宗做給醫院的女兒,但是他們倆一直都個沒有結果.終於有一天師母想到把他們倆凑一堆,林顯宗很快欣然同意,但是張老師很不以為然,還在婚前警告說:“她們家很窮耶!”但是林顯宗的堅持,於是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林顯宗說他在愛上林瑞珠之前並不知道她的父親是鼎鼎大名的林玉山(國畫大師),若他知道,可能又會縮手不談,但是可能是上倉的安排,愛上後就不管任何的阻撓,連同姓到底能不能結婚也都不再是個問題了.當時身邊的人沒有人知道同姓到底能不能結婚,於是就問隔壁,好巧不巧隔壁的外省人就是同姓結婚.還有若迷信的話,林顯宗是屬雞,林瑞珠屬虎,當時也是有很多家人在說話,但是他們倆現已結婚四十六年,從沒吵過架,是畫圖界的模範夫妻.

1963林顯宗30歲與林瑞珠25歲結婚

左起林瑞珠母黃惠,父林玉山,中林瑞珠,中後林顯宗,右二林顯宗父林旺藍,母林陳阿滿

張義雄老師在林顯宗新婚時還潑冷水告知:“畫圖要成名,就要放妻放子.”,張老師的語言不多,但是每句話對林顯宗的影響力之大,這四十幾年他反覆咀嚼張老師的話,他知道老師怕他因為婚後安逸與忙碌於庸俗的日常生活而無法努力作畫,所以他時刻謹記並用這句話督促自己.若檢視一下林顯宗的畫圖觀,與人生觀,你會發現婚前他是毫無顧忌地拋下一切只為了畫畫,但是至從認識了林瑞珠後,他的人生做了個很大的改變,就是養家養太太孩子比畫圖更重要,這也就是他離開設計公司自己做的原因,當時張老師對他說:“小鳥放出龍了.”這句話林顯宗很謹慎對待,小鳥出去不是去闖更開闊的天空就是死路一條,他畢竟身上有著父親尖銳生意眼光的基因,自己開了實美公司,由當時最早高品質字體印刷的照相打字,到製版印刷,印刷版,PS版,設計,噴修,投影片,幻燈片,彩色電視卡,漸漸轉型成掃描電腦等等,一路發展都走在時代先端.實美公司由他一位做到員工最多達到二十多人,公司做了三十年.林瑞珠全心投入犧牲自己扶持公司與孩子,林顯宗得以花多點時間在繪畫上,但是每日工作完畢蹲在家中客廳一小角畫圖,常常畫到隔天天亮,因為愛畫而畫卻沒有目標,這要歸碩到早期當時張義雄老師參加美術評審,發現審查不公平,要求自己所有學生因此不許參加任何形式的比賽與展覽,所以林顯宗對畫圖一直停止在沒沒無聞地在家中,或是自己看書,看畫展,寫生,研究而已.

林顯宗在中華傳播公司上班,林瑞珠(懷孕第一胎)在華南銀行上班

一天照常與太太回家探望父親,林玉山問他:"你是要做生意,還是要當畫家?一直畫圖卻沒有成績,人生目標是什麼?"林玉山強調與鼓勵繪畫就要參加比賽,參加展覽,要發表,要被受審查,與被肯定才行,林顯宗有所覺悟對太太說:“一個人在運動場跑,怎麼跑都是一樣的速度,但是若有與別人比賽就會不一樣了“,眼見張義雄老師也參加法國的比賽.因此林顯宗當月即提出80號大作,開始了他一生中第一次大型比賽(台陽美展)得到銅牌獎,接著全國油畫展金牌獎,爾後年年得獎,也開始參加聯展,直到他五十六歲時才開第一次個展.林顯宗一向很謙卑,他當時參加比賽時沒有老師,他只求入選,沒想到一得就是銅牌,真是讓他對自己畫圖更有了信心.讓他想起,在他婚前他還是一隻小毛驢,竟然敢常常拿自己跟老師比,例如有否比老師勤奮努力,有否比老師更能耐苦等,張義雄知道對他說:”等你畫兩千張畫後再來跟我講”,所謂的兩千張畫當然是指完成的作品,這些年來林顯宗一直將這兩千張畫擱在心裡,尤其是在忙公司養家時,這個目標就更遙遠渺茫,毫無天日的生活,他心裏的壓力與痛苦無法呻吟,好不容易現在得了獎,表示他的畫是被肯定的,這‘兩千張畫’的目標道路又開始亮了燈,但是對他小心謹慎,龜毛事事求完美的個性,這個路還沒有盡頭.當時試想若他能活到90歲,他還有34年的時間,這樣一年最少要畫58.8張以上,也就是說一個月最少要畫5張才有可能達到張老師的標準,然而這只是能跟張老師比而已.話說張義雄在林顯宗婚後一年全家移民,因被騙而非法留居於日本,生活苦到了沿街撿垃圾與流落到街頭畫人像,他常惦記著老師而暗自流淚,常謹醒張老師的苦難比自己大好幾倍.林顯宗曾問張老師那麼窮如何遊世界,張義雄說:”我靠我的雙手就能遊世界’, 年輕的林顯宗曾問張老師如何用畫刀,張老師回答:”苦被人欺負,反彈越大“,這些畫圖與人生的道理一直環繞著林顯宗.林顯宗沒有像張老師的生活痛苦,所以他這快四十年,每天堅持風雨無阻不間斷地晨泳,打太極拳等,不單只是鍛鍊身體,而是鍛鍊心志,一個堅強的鬥志來創作.所謂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方能負大任,林顯宗對人生與繪畫的心態是一樣的,一步一腳印蹚出堅實的道路,他不間斷的努力,堅持,本著細水長流,柔水勝過鋼鐵的精神,這就是為什麼他被同輩畫家們佳稱“鐵牛”.

1964林顯宗與瑞珠,第一兒子林耀煌合影

1969全家福,前排左起林玎美,林玎怡,林耀煌,後排左起林瑞珠,林顯宗

東門游泳四季會,風雨無阻,夫唱婦隨

左起張尚信,李萬順,林顯宗最右

綜觀林顯宗繪畫與生涯階段大約如下,

第一階段  -1962婚前的黑暗期,此一時期因
為背離家鄉不繼家業,沒有經濟基礎,沒有人生目標,顏色灰暗,粗重的黑色線條,年輕大膽,不居於形式.可惜很多佳作,皆因沒錢買畫布,一張畫蓋過一張,當時也未照相紀錄,多無法可循.

林顯宗早期畫"鴿子"與本圖收藏者鄭添進夫婦

林顯宗畫圖不亦樂乎

第二階段1962 -1972婚後的陰暗階段.這個時期是林顯宗最痛苦與矛盾的時期,張
老師移民,他表面上婚姻美滿,後繼小孩出生,金錢壓力,自開公司,公司壓力,因此畫少,色調平順,畫中規中矩.

林顯宗蹲在家中客廳角落作畫

第三階段1972 - 1982平穩內斂.經濟基礎較穩定,大量繪畫人體模特兒,線條大膽.
第四階段1982 -1996得獎與肯定時期.筆法有力,色調平穩鮮豔,九份風 淡水風,大陸邊疆少數民族.暖色色系,大量用紅色,,黑色橘色,黃色等,被稱為台灣的野獸派畫風.
第五階段1996 - 2009 工作退休,開始收學生傳授繪畫,用色厚重大膽多變,線條
活潑大方,心情開朗.
第六階段2009 - 重疊動態,色塊表現,線條輕盈,有新潮亮麗的新鮮感,目前還在變
化,林顯宗年紀越大,他的畫越年輕,越有趕上時代的變化,一點都沒有慢下或老化的感覺.他常說人生70才開始,這也許與他老來越能夠體會繪畫與人生的道理.

後左起邱垂德,林顯宗,陳昭貳,周月坡,陳藏興

前排左起鄭曼玲,張義雄夫妻(江寶珠,張義雄),林瑞珠

林顯宗的繪畫老師如下:

1) 1952- 1964張義雄老師,至張老師出國後就少聯繫,後來
公司結束,越洋電話也較普遍,偶爾打電話請教張老師,至今仍常翻閱研究張老師的畫冊. 2)1966-1967李石樵老師.
林顯宗向學的師長如下:

3)1984- 1995與楊三郎老師一起上山下海寫生. 4)1995-至今常請教顏雲連老師,是台灣的抽象前輩. 5)2000 - 至今仍常翻閱研究廖繼春老師的畫冊,欣賞鮮豔活潑的色彩.

左起大女兒林玎怡,林瑞珠,顏雲連老師,張義雄老師,林顯宗,兒媳羅秀桃

後排左起孫子林靖,兒林耀煌

前排左起林顯宗,張義雄,林玉山,段先生

後排林瑞珠,鄭曼玲

左起林玉山,陳進,林顯宗,吳玄三

左起吳隆榮,李登輝總統,林顯宗

左起林顯宗,陳郁秀,陳水扁總統

林顯宗學習作畫的對象正如孔子所提倡的“向學”的方法,即便是隨時隨地向所有的人不斷的學習,所謂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對林顯宗繪畫影響的除了畫圖老師及一些前輩,還有他的畫友,朋友,甚至學生與孩子,對他都有正面不同的影響.他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是當然的,但是終身只拜一人為師,亦未免思想太狹礙,因為我們現在是活在多元化的社會.但是一定要了解自己,一定要自己徹底融會貫通,而不是學權畫樣,最後畫技太多,不同畫風,互相衝突矛盾而走火入魔.也不能還沒學會跑就要飛(這裡指抽象畫).我們應隨時代的變遷而調整自我步伐,但是我們信守的原則是不變的.世界總是在不斷變化發展和進步著,任何人,事,畫也都不可能一成不變,但在變化的當中,要運用智慧,善於化解前進道路上的阻力,使之變為不讓車輪趔耝鬆滑和踉蹌後退,所必要善於在傳統的旗幟下大邁革新的步伐,用智慧改革藝術.林顯宗說人生不要太平坦,要有些崎嶇道路上的石子,像車在太光滑的路面上是會傾覆的,適時的艱難,才會知到汗後的豐收,所以他每次畫圖一定都要親自到場,自己扛著大小包的畫具,親自體會當時山水,風雨花鳥,樹與土的大自然聲音,只有真事實,才能畫出真感情,有感情才能畫出有感情的畫,有情感的畫才會感動人.這就是他畫圖的精隨與奧秘,加上自己融會貫通人生,繪畫,太極與游泳永續的道理,對台灣,中國,傳統,古早味,和自然的山水,他是因感動而作畫.他說畫圖才不會累,沒畫圖沒事做才累呢!真是道出他的肺腑之言.

林顯宗強調實地寫生臨感現場氣氛

依林顯宗的畫風一路走來不但難看出他個性誠實淳樸,看他為圖提的名子也一向簡單實在,正顯出他的性格.不難看出林顯宗是位很有責任感的人,他不失為一位好丈夫.他將第一間掙來的房子登記給太太.他也是一位孝子,雖無繼承父業,卻也能算上讓自己的父母引以為傲,終能還補,與留後代.他上行下效,不失為位好父親,他因材施教,全程相授,不失為一位好老師.他喜愛自然鄉土,不失為台灣人,他感情豐富,狠愛畫圖,不失為一位畫家!他相信繪畫是持續的,藝術是智慧的累積,他盼的是畫細長恆久耐看,永不止息的傳承下去!

                                                                                                       小玎     1/29/2010

林顯宗與瑞珠同甘共苦約半世紀

林顯宗恩愛夫妻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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