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心卻入萬般情>>

拝觀星雲大師的一筆字書法展    王寶星

     前日一位書法界的道友來訪，偶於談論中提及 星雲大師將展『一筆字』書法，他忽然以台語冒出一句：「星雲大師的字有“脫“了！」，追問之下，他說：「星雲法師的字，我原認為不怎麼樣，因他本就不是書法家！但是我在電視上看到他將展出一筆字書法，年齡到了，果然他的字也“脫俗”了！」，善哉！由一位本是挑剔的書法家，也贊賞了大師的字！甚是令人訝異與安慰；前晚書法大師潘錦夫兄來電，擬邀約參加昨日台南佛光緣美術館,<<星雲大師一筆字書法展>>開展禮，我因每星期三的白天書畫課得連授三堂，根本抽不出暇空，只好婉辭，今晨與潘老電話聯絡，聽潘老轉述開幕之盛況，並頗讚頌星雲大師之精神，且可期許於此展對信眾佛法之提昇、生命之啟示與對社會大眾認同書法教育上不無正面之影響，心中也肅然起敬，於是今晨特抽空前往參觀，並畫了一張蓮花題上“書禪道範”的賀詞，以申賀忱。

    近午時分抵美術館，巧逢翁校長資雄兄亦在會場，匆匆與楊主任問安後便逕入觀展，一一詳視作品之詞文，各駐足許久，每每心靈悸動，出來時簽名書上拝觀後，我向服務導覽的同仁說：「參觀大師的一筆字書法展，猶如作了一場洗滌心靈的心靈浴，甚是暢快也甚是感動！」，雖然大師壓根兒就不是書法家，但是字真是寫“拙”了、寫“樸”了，大師在序文致詞裡自承自己不是書法家，但是說幾十年來的佛法修行倒是養就了一個慈悲心，他說：「別看我的字，因為我不會寫字，但是你們可以看一看我的心！」，我研習書法已近四十於年，尤以近二十餘年幾乎專業於書畫創作與教學推廣，我遍臨諸家名帖，唐僧懷素的自序帖、聖母帖、千字文帖，至僧懷仁的集字三藏聖教序、憨山德清書明永嘉真覺法師的證道歌帖，个山僧八大山人、虛谷和尚、傅山等人的書畫乃至師伯祖的弘一大師之北碑體，我已臨多年，雖甚是暢快，但從沒有如今天的感動！

原來感人的是那入於慈悲之後的印心，當閉起雙眼而打開智慧的軒窗時，我髣髴看到一位八十四歲的耆老正以他的慧智灌注於拙樸返真的字裡行間，當看到『雲水三千』時，我卻看到數十載奔波教化的行跡，我前數年曾畫過一幅禪畫，寫畫著星雲大師的背影正傍著老松，遙眺遠山垂瀑，我在畫上題了：「遙望前川，浮雲若現，且聽松濤，驀回首，俗塵已寄山風遠！」，這樣的感觸竟在那短短的四個字『雲水三千』中顯現出來，大師自幼剃度來台復自宜蘭、台北輾轉南來開山，又如今遍及寰宇的宏法道場，一生之間多少的苦難、多少的殊勝，又豈止三千雲水？當看著『一念三千』時，心中對大師志業之紋絲勞忙，又豈只百感交集的一念三千，這眾生、這普天，何只三千個三千翹首企望！恐怕再三千個大師『一念』也難圓難了，又何況三千世界！當我站在『知道』兩個字面前，如醍醐灌頂般的默念：『知道』、『知道』……其實，道之所生也，不在言語、不在文字，能多少人印心領會而知其道？有多少人能真『知道了』？又有一幅『我是佛』，好篤定的信念！心即是佛、意念即是佛、言語是佛、行止也是佛！誰人拭此明鏡離俗塵便立地是佛，佛者覺者也，原拉丁文“Vodus”意即“先知”也，知所從來、知何所至、知所將往，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密多，正此其意也，願我真也能如此篤定的對自己說：『我是佛』！星雲大師久為病苦，眼睛視力已無法恢復過來，但他看見了、知道了，用一顆心寫出了萬般情！諄諄諸言，一筆就字，雖三言或兩語，卻以大慈悲之心願度化眾生，願與人為善，“慈悲”者，“茲心”“非心”也，誰能知曉大師心中的一念三千？一個不是書家的三、四字，化成了一字排開的普世道場？西來寺大學裡的僧眾知了麼？而這次的一字書法展又為佛光公益信託教育基金劃出了殊勝藍圖，豈不教人拍案叫絕！？全在一顆心吶！您是否看懂那顆心了？

    我自幼即是虔誠的基督徒，在天主教受幼兒洗禮，堅信禮則在長老教會，在教會半生熱心，後來研究哲學與宗教，研讀了許多經文，發現了佛說金剛經言如來滅度後五百歲諸語，若不以正法、末法之計算，而以實際人間五百歲計算……有持戒修福者，我不禁莞爾一笑，金剛經與舊約聖經傳道書全篇所言的虛空不是同意義麼，又對照於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裡的一切盡空、無色相、無意識與受想行識，不也如耶穌基督說若人不放棄世間的財寶則不配入天國、那富人進天國遠比駱駝穿過針眼還難，不都是一樣的嗎？我因學氣功，研究了靜坐、煉丹、禪定、打坐與靜心各行法，也數度到斯里蘭卡，對瑜伽與靜心功夫略有通曉，因而數十年間曾與聖嚴大師、密宗剛堅喇嘛、一些黃教達達略有交誼，我近十餘年間又研究了希伯來閃族東遷至中土與含族南島遷徙史、新人類考古學，才略摸清宗教衍變史，所以，我倒是沒有宗教的分別心，而中國禪宗，如果去除了文學、書畫藝術，則只剩唐密便失去傳統禪宗風味了，禪宗的大書畫家歷代各有擅場，懷素能狂草、僧智永與僧懷仁工書、佛印詩文、德清善書、个山、虛谷、傅青主皆擅詩、書、畫，可惜今之僧人卻鮮有見長，真乃一大憾事也，儒釋合一的傳統丕變則禪宗盡失文人之格矣，幸今日星雲大師生逢亂世亦自之非能書亦猶擅書，倒也持住了禪宗一味，為今日沙門眾生之生於安逸猶不知書畫者，立了標竿與教化，我想這不是佛光山寺的私事、而是眾家僧眾繼承禪宗的責任與風範，多少比丘與比丘尼能自視為大師而預作準備？或只圖一生隨己機緣？

    我曾因感於沿傳千餘載的顏真卿忠義書法傳承，在民國以後因抗戰、國共內戰、文革與終戰復員使得顏體筆法幾近失傳，近五十年間竟連台灣、日韓、中國都已無見顏體書風，能作壁窠大字者更鮮而有之，我於二十四年前拜入朱師玖瑩公門下，十三年侍座，期間任朱家總管八年半，日日親炙師訓，如今先師歸山已十二餘載，回朔師恩不可謂不深，承襲所學亦斷非淺薄，故兩年前為了喊起『搶救顏真卿書藝運動』之宏志，辭去一切課席與職務，專業教授書畫，更用心於顏真卿書帖研究，遍臨各碑帖，近日光只<<麻姑山仙壇記>>榻本即已臨越三百三十六通，其它數十通者自不在話下，我也曾發奇想，若有人能助我一臂之力，則這顏真卿書風當尚能起死回生，雖兩年來近百學生，也曾寫心經結緣籌募義款，但是才知當個藝術家在此富而無文的社會裡，連圖個溫飽都難！家當也快賣光了，我卻有幾分欣羨星雲大師的一顆心所成就的殊勝境遇！雖然我無法也無緣入諸方外，但心中祈禱這『搶救顏真卿書藝運動』的志業也能如大師的一筆字書，一以貫之。

     民國六十三年夏，我方自專科學校畢業，星雲大師來台時也約是我當時年歲，而當時大師的年紀正是我當今的年紀，那時因拜畢業環島旅行之賜，曾一游大樹鄉佛光山寺，當時不二門山門與大雄寶殿方竣工，尚未上石階石板，停車場左側山壟還有茅草工寮，置放許多羅漢頭像石雕，甚是莊嚴，那時正趕工雕塑道旁石雕佛像，我是印象深刻，如今道場遍及寰宇，西來寺莊嚴、富士山下古寺唐風，南菲山寺則若天宮，這數十年間大師之奔波勞頓，誰能為比擬？此一以貫之之志，實可參天！

    總之拝觀了『一筆字』書法展，在每幅小品前，許多莫名的感動，也在心靈上滌除許多垢塵，倒是期望大家前去觀賞，但是別睜開眼睛論斷，請帶一顆心去感動，閉起雙眼聆聽來自內在深處的悸動，因為大師的一顆心卻入了萬般情。       2010/01/07於台南寶鐸齋

(作者為書畫家、書法教育推廣者，哲學博士也是聯合國國際交流醫科大學研究所教授，曾演出歌劇及指揮合唱團，現住台南市教授書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