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評李奇茂畫展─兼論冬荷

奇茂兄於國父紀念館中山國家畫廊展出，觀其畫作，才華洋溢，風格獨具，轟動藝壇，令人肅然起敬!

因其風格獨特，所以有很多畫家，齊聚我家討論，研究奇茂兄的畫作，到底達到什麼樣的境界?

有幾位畫家說:「李大師畫的冬荷，沒有看到東西，不知其所以，是否作怪?」

畫家要作怪，真的很難，非常的難!怪，不是每一個畫家都能做到，不是每一個畫家都能領會，假如每一個畫家都能做到，那就不算怪了!「怪」!可以成仙、成佛、成聖、成大家。無才不怪，沒有才氣的畫家，永遠也怪不起來。所謂揚州八怪，無一個不是才情卓越，學富五車，大膽創新!成為大家，舉世推崇。當時或許有人批評!但終究還是大家，那些守舊而沒有才氣的畫家，從歷史證明，遙遙落後，永遠不能成為大家!

做為一個當代畫家，不但要畫得好，更要有欣賞畫作的能力，如果一幅畫作的好懷都不能分辨，又如何能成為大師呢?欣賞畫作，不可一偏之見，就斷定他的好與不好，必需從各個角度去欣賞，才能了解作者的畫風與涵義。如果您也畫一幅冬荷看不到雪，那不算怪，不算高智慧，只是臨摹，這正表示您沒有才華，不能成為大家!

鄭板橋的難得糊塗:「聰明難，糊塗難，由聰明轉入糊塗更難!」「糊塗」就是「怪」，就是反璞歸真，意到筆不到，所以「聰明難」，「糊塗難!」由聰明進入糊塗更難，好像武俠小說所說的要打通「任」「督」二脈最難，任督二脈一通，功力大增，源源不絕，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非一般江湖俠客可比!奇茂兄的才筆，已經打通任督二脈，所以藝術才能達到最高的境界，隨意點染，即成佳作。

聰明的人太多，聰明的畫家何止千萬，但是都是因為太聰明，所以都沒有辦法達到糊塗的境界，要達到「糊塗」的境界，不是靠聰明，所謂「大智若愚」，就是說有大智慧的人才可以糊塗，要怎樣才有大智慧，就是要打通任督二脈，武俠小說是講打通任督二脈，從畫家的角度看是要打通「頭腦」!打通頭腦，要有高智慧，腦子打通了，就可以「大智若愚」，就可以「糊塗」!腦子沒有打通的人，不敢作怪，不敢突破，不敢創新，不敢破繭而出，又沒有才情，叫他如何「糊塗」呢?只好規規矩矩地畫畫山水、花家、人物、仕女、走獸，完全是老調，看來看去還是那麼一回事，跟平常一樣，大同小異，您摹我來，我摹您，您畫中有我，我畫中有您!我畫的像您，您畫的像我!

叔本華說:「藝術比科學偉大!」因為科學是藉才幹與研究發明，而藝術則非有天才不可!

莊子說:「道之為物，唯恍唯忽，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

奇茂兄畫冬荷，好像莊子所說的，恍兮忽兮，好像有，好像又沒有，亦虛亦實，無為而不無，可見而不可見，所以忽兮恍兮，好像有雪，恍兮忽兮，好像又沒有雪，奇茂兄畫冬荷已經達到老子的哲學境界「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在一張白紙上，看到萬物，亦即德國大哲學家叔本華說:「藝術是要天才!」唯有天才，才知道冬荷的上面還下著一寸厚的雪。

因此之故，繪畫又可以分為兩派，一是保守、一是創新，保守的盡量臨摹四王、四任、石濤、八大，或是大千、君璧、少昂、狷夫、心畬等大師，並以某某堂門人自居，或以再傳弟子為榮，他們都很聰明。絕不「糊塗」，好像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令狐沖中玄冥二老「寒冰掌」，必需改投少林派習「易筋經」，才能挽救其生命，但他絕不背叛師門，寧死不投少林，頑固到這種程度，令人不勝噓唏!今日藝壇，又何嘗不如此呢?各有其門派，門生以恩師為尊，絕不背棄師門，否則就是離經叛道，有辱師門，閉門造車，中國畫因此而停滯不前!

創新派的則是拋棄傳統，甚至不用毛筆，完全以各種技法表現其創新，畫出的東西卻是四不像，與美國的猩猩畫家，大鼻子象畫家沒有什麼分別，不知其所以，也沒有題跋，沒有標題，他們則認為是「創新」，改造中國畫，其實這只是技法的表現而已，雖然畫在宣紙上，但仍然不算是「國畫」，因為「猩猩」「大象」到底是動物，沒有思想和智慧，人為萬物之靈，怎可與動物相比呢?

保守派太聰明，不糊塗，創新派是太糊塗不聰明，可以說「聰明人反被聰明誤，假糊塗變成真糊塗!」

如果保守，創新二者合而為一，那就既聰明又糊塗，可以「大智若愚」，可以「反璞歸真」。可惜他們視同水火，又怎樣合而為一呢?奇茂兄繪畫之妙，妙在兩者能合而為一!

奇茂兄畫冬荷，您看不到雪，只能心神體會，如能看到雪，每人都會畫，可以臨摹，可以寫生寫實，可以照像，當您畫的東西，不是寫生，不是臨摹，也不是照像，那就是陳師曾說的「才情」，鄭板橋說的「糊塗」。

心畬師畫山水，沒有看到水，或僅一小舟，但是您感覺到有很多水。奇茂兄畫冬荷，沒有看到雪，您會感覺到有很多雪，題跋也有一半被雪所掩蓋。如果印鑑也有一半被雪掩蓋，那就更完美無缺了。畫雪，每個畫家都能，只是各人的技法表現不同而已，如果在一張白紙上，不畫雪，而感覺到有很多雪，那就難了!

子惠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我們也可以說:「子非我，安知我沒有畫雪?」因為您們沒有看到雪，就認為我沒有畫雪，因為您不是我，其實我心中已經畫出很多的雪了，是您們所看不到的，心中的雪，是不必畫出來的，只能感覺的出來!

梁武帝問達摩:「有沒有佛?」

達摩曰:「沒有。」因為佛在心中，心中自有佛。

您問李奇茂:「有沒有畫雪。」

佛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這就是佛家修行已經達到最高的境界，已經成佛了!

奇茂兄畫冬荷，已經達到佛家修行的最高境界，即:「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禮記樂記說:「故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意思就是說，具體的文章容易認識，抽象的情難以領會。奇茂兄畫冬荷，就是抽象的情，能體會抽象的情，就能體會抽象的雪!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我們也可以說:「奇茂畫的冬荷，可得而聞也!」也就是說，文章可以從聖人的情表達出來，畫家當然也可以從畫家的情表達出來。

好的文章，好的禮樂，好的繪畫，都是從情表達出來，情─就是一個人的生命、智慧、靈魂、思想、經驗等累積得來，有情，才能創作出更完美的傑作。

我國繪畫，自明清以降停滯不前，為什麼呢?因為六法論的影響，四王倡導摹古，害苦了中國畫家，直到今天，難與世界一流大師一爭長短，請看:臨摹老師畫作的那些徒子徒孫們，有那一位能超越老師呢?尤其是再傳弟子，一代不如一代，臨摹老師的畫作未嘗不可，但是必需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生於水而寒於水，要超越老師，必需突破，破繭而出，不失傳統筆墨，不忘本，發揮傳統的繪畫精神，會造自己獨特的畫風。

奇茂兄就是如此，有梁楷的筆墨和氣韻，又能融合古今，自創新意，奇茂兄能達到這樣的境界，憑什麼?憑素描!古今中外歷代大家，其著名畫作，留傳百世，皆因素描功力深厚，最近一幅宋徽宗花鳥手卷，在拍賣會上為古畫的最高價。宋徽宗花鳥麗是素描寫生。李唐、夏圭、馬遠、趙伯駒、吳道子、李公麟……等大家，他們都是憑素描寫生，而創作出各人獨特的畫風，流傳百世，永垂不朽，都成為今日價值連城的國寶。

奇茂兄的繪畫，就是以素描為根基，創造出自己的畫風，更有意想不到的傑作和突出的表現。

米勒在世時，以素描聞名，可是當時很潦倒，他的妻子將他的素描當垃圾處理，後來他的素描每幅都創天價，他的妻子後悔也來不及!因此我們不能小看一幅素描，雖然沒有彩色，僅僅是線條，但是可以在線條中，發現其功力和智慧。徐悲鴻被譽為中國畫的泰斗，中西兼長，主要的是因為素描根基深厚，當今畫壇，唯有奇茂兄的素描功力深厚，熟能生巧，自然能撥揮到藝術的最高的境界了!

奇茂兄有今日的聲望和地位，除了他的藝術成就受人尊敬之外，他平易近人，沒有大師的傲氣，對學生晚輩愛護有加，有如自己的親人，提攜晚輩不遺餘力，這就是他老人家的可愛之處。

政治家選舉的時候，因為對方太強，太優勢，聲望高，名氣大，篤定當選。那些沒有名望而鐵定落選的人，看了當然會眼紅，所以想盡各種不同的方法去打擊他，抹黑他，甚至發黑函毀謗、造謠、無中生有，挑撥是非，圖利自己，加害別人。

藝術界又何嘗不如此呢?奇茂兄因其聲望高，名氣大，加上才華蓋世，遭人眼紅，遭人嫉妒是很平常的事。看到別人高高在上，當然會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於是也發黑函。最近本刊收到汙衊奇茂兄的黑函，希望本刊予以發表，但奇茂兄與筆者同為幹校的同學，知之甚詳，即「知言」也，「何謂知言?」即孟子答公孫丑曰:

「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

從孟子說的這一段話，就了然於胸，是非黑白即明，無需筆者再來贅述的了!

最後筆者也借孟子的一句話，奉勸發黑函的人。

孟子曰: (離婁篇)

「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益，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孟子的意思就是說，一個人要口檢討自己啊!老是發黑函去攻擊別人，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還是「自求多福」吧!

註:宋徽宗寫生珍禽獸圖，在北京嘉德拍賣，以二五三○萬人民幣成交，約台幣一億一仟餘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