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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極的背叛與救贖【水墨五講】5－1：從小水墨
趙無極從小就喜歡「塗塗抹抹」，他還記得他5歲的時候在古董瓷盤
趙氏家族三代同堂，趙爺爺是前清秀才，灑脫不羈、風趣多采，以收
賦閒在家的趙老爺子是趙無極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私塾老師，這位
趙無極小時候常畫「鈔票」為樂，而且還滿逼真的，趙爸看了開心，
※趙無極（photo by Jean-Baptiste Huynh,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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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極雖說出身世家，但在那個苦難的年代，他和所有的中國人一樣，都擺脫不了歷史的左右。民國初年，軍閥割據兵荒馬亂，童年趙無極就已經看多了城門上掛著暴民的頭顱，城門外吊著飢民的屍首，那是驚心動魄的童年。
1937年，中日戰爭爆發，隨著戰事的延燒，北平美專和杭州美專被迫遷校，這些師生和災民一樣跋山涉水，沿路持續教學寫生，終於撤退到重慶。趙無極在此艱苦地完成學業，並留校任教，那是巨變動盪的青少年。
1945年日本投降，二戰結束，學校遷回杭州。趙無極終於受夠了這個中國，他說他不想做老師了，他要去法國，趙爸爸立馬同意，給了他3萬美金要他去「鍍金」，學成回來改造這個中國。不過足足等了兩年，趙無極才拿到中國護照和法國駐滬領事館的簽證。
1948年2月26日趙氏家族10餘人盛裝在黃浦江碼頭為趙無極夫妻送行，壯志飛揚的趙無極並不知道這天竟是他和父親的永別。
隔年，1949年中國易幟，趙無極已無法回去他的祖國。1966年文化大革命，被劃為黑五類的趙氏家族遭受殘酷的批鬥；1968年趙爸爸屈辱而死，成了「走資派叛徒」的趙無極直到1972年才獲准回國探望他的母親，哭倒在父親的墳前。
趙無極回憶說，「沒能再見父親的悲痛與遺憾常使我徹夜難眠，我彷彿又看見他注視著我的慈愛目光，特別是當我天真地告訴他我要當畫家時，那目光中增加的肯定，沒有那份信任，我也許就不能堅持下去……」
搭著1913年林風眠留法時的同一艘老客船，趙無極經過36天的航行，4月1日終於到了法國馬賽港。踏上法國土地的趙無極，立下的第一個「毒誓」就是─不再畫水墨畫，不要做搞「中國玩意兒」的中國畫家。他說：「我從小生活在傳統的枷鎖中，我要擺脫它，不這樣就是死路一條！」
※趙無極畫桌一隅（photo by Michel Giniés, 2005）
發誓不再搞自己擅長的「中國玩意兒」的趙無極，把不會說法語的自己丟在藝術家集居的蒙巴納斯，沒跑去中國城和華人藝術家扎堆。畢卡索、米羅、馬諦斯，還有賈科梅蒂等近現代大師，都是他的鄰居、好友，和洋人的交流與碰撞，讓他飛快成長。
憑藉著大量的操練與吸收，天賦異稟的趙無極很快走出了自己的道路，名聲與財富漸漸累積，雖然這期間在1956年他結束了和謝景蘭的第一段婚姻，但這並沒有太妨礙他的創作；而1958年和陳美琴的第二段閃電結婚，則帶給他十足豐沛的能量。
然而「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趙無極和陳美琴神仙伴侶似的生活並沒有維持太久，1960年陳美琴因為甲狀腺開刀，還有家族的精神疾病復發，幾乎變了一個人。趙無極看到心愛的妻子備受折磨、痛不欲生、但求一死，他幾乎要崩潰，天天半瓶威士忌，喝到昏醉。
1972年，久病的愛妻吞安眠藥自殺，此時的趙無極不只是崩潰，而是徹徹底底崩裂，不成人形，畫室成了他的囚牢，畫布都是蒼白的愁容幻影，而畫筆再也沒有見到它的主人。
耽溺在哀傷中的趙無極，長達一年半的時間沒法提筆畫油畫，沒想到在他最痛苦、最無助的這個時候，那曾被他拋棄、狠踩在心底深處的中國水墨，像是懷抱浪子的母親一般，安慰了他。
「那已丟開很久的、從孩童時代就習慣的動作，使我重新獲得作畫的力量！」
重拾水墨的趙無極，在水墨裡找到了安慰，找到了救贖。
※趙無極，紙上水墨，47×59cm，1978
趙無極在無法提筆畫油畫長達一年半的時間裡，童年時期爺爺陪他做的書畫功課，像母親般地安慰他、療癒他。畫室裡一疊又一疊漫著墨色的宣紙，並不是風格的練習，或是靈感的捕捉，而只是他一再重複的無意義的動作，但在時間的作用下，漸漸起了奇妙的變化。
「這種從小學習書法而帶來的用筆便利曾一直令我懷疑，以為那只是玩弄和炫耀筆墨技巧罷了，可是我越來越不在意這些，繼續畫水墨。……在揮灑點潑之間，我的生活變得輕快了，繪畫的快樂取代了記憶的傷痕。」
趙無極的恩人、好友與心靈導師─詩人藝術家亨利‧米肖（Henri Michaux，1899~1984），在看到那成堆的水墨塗鴉後，喜出望外地說，「它們優美得簡直不像是用墨，而是用烟渲染而成，這是何等的奇蹟，何等令人歡喜！……他比中國的前人，比自己的油畫更解放出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暢，而它肯定不是西方的方式……」
米肖的話一掃趙無極對陷入簡便和重複的陷阱的恐懼與疑慮，離開中國近40年，重拾水墨的趙無極，終於重新發現水墨，發現新的繪畫語境。歷經半生波折的趙無極，此時終於真正學會了謙卑。
「長期以來，我心中的那種對被我丟棄在中國的一切的負罪感，開始消退……經歷了童年時代的驚嚇，少年時代的矛盾，探索中的徘徊、失望，和痛苦之後，我終於在60歲時，可以在寧靜的畫室中，全身心地投入我唯一的樂趣─繪畫─之中。」
趙無極的好友皮埃爾‧施耐德的這句話經典地總結了他的一生。
「西方將他從東方解放，東方將他從西方拯救，他使對立的兩個世界在他的藝術裡完美並存。」
※photo by François Walch, 198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