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弘的當代生活提問

網路紀元的青春絮語

文︱郭怡孜

圖︱秋刀魚藝術中心

     青春，是古往今來多少人的渴求，而在我們這個時代，更甚。

     比利時馬斯垂克大學(University of Maastricht)的經濟學者Bert Van Landeghem剛發表了他的研究結果，報告指出，人生最快樂的時候是25歲，接著快樂指數逐年下降，約莫在45歲時來到谷底。也難怪，大家都眷戀著青春。

     儘管如此鮮甜多汁，林家弘凝視青春的眼光，總帶有一絲不安。現實中沒有永遠快樂的童話，即使在人生最充滿希望的時期，也有太多的疑惑與陷井。我們太了解年輕的飛揚，林家弘卻偏偏要我們看見青春的危機。

當代灰姑娘

     林家弘新作中的「Cinderella」系列，取名自經典童話故事《灰姑娘》。故事主角Cinderella出身嬌貴，卻在外來勢力(繼母以及非父親親生的姐姐們)進入家庭之後，飽受欺壓，委曲做著僕役的勞務。但這些都掩蓋不了Cinderella「高貴」的本質，終於在歷經千辛萬苦和貴人相助之後，藉由王子的青睞，而翻身躍上最令人欣羨的王妃之位。

     而林家弘的畫像裡，女孩們年輕、嬌嫩、顧影自憐，個個像是天真無邪的小公主。她們身處無特定指涉的空泛背景之中，有著精雕細琢的五官，虛實之間，將人物情緒的存在感強調出來，無辜的眼神，欲言又止的雙唇，如此逼近觀者，讓人不得不意識到隱藏在這些天真外表下，糾結複雜的心思。

     在現今少子化的社會裡，孩子們往往備受疼愛，外界的風風雨雨，總有父母長輩幫忙擋著，成長路上的坑坑洞洞，也在事先被剷平，他們像是小王子與小公主般，在無盡的呵護竉愛中成長。就像林家弘筆下的Cinderella們，漂亮飽滿的蝴蝶結意味對童年的眷戀，那個不必面對殘酷現實的狀態，世界對他們而言，應該就是如此順心無慮。

                                     Cinderella 2     30F    

     然而《灰姑娘》故事中，之所以使Cinderella如此特別，成為女主角的因素到底是什麼？是美貌？是善良的心地？仰或單單只因為她是家庭裡，父親血脈的唯一真正傳人？無論是何者，沒有一個原因足以單保她人生的幸福美滿，何況是生活在現實中的我們？當這些被保護得很好的孩子變得受不了挫折，將生活中的不順心視為委曲，她們會因此成長，還是依然沉溺於公主夢當中，相信自己應該享有比他人更優渥的命運、受到更多人的矚目與愛護？就像《下一站》一作裡的主人翁，期待踩著高跟鞋迎接舞台上的聚光燈，享受眾人關注的目光。

                                      下一站   80F

     也許，未曾受過傷的心，最是純潔完整，但是少了情感的牽掛，不識人間滄桑，往往顯得冰冷。那樣的完整，或許就像在無菌室裡成長的玫瑰，完美卻不免孤傲。這會是一種幸福嗎？或許吧，如果那玫瑰一生都不離開無菌室。

科技生活的反思

      而透過「虛擬實境」系列，林家弘探討的是網路時代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他將坯布貼在木板上作畫，以冷色調的色彩，渲染出缺乏情感溫度的虛幻次元。灰黑色調螢幕中的臉龐，有著一股對什麼都不太在乎的神情，人們經由螢幕看見彼此，如此真實，卻掩蓋不了一絲絲的迷惘。

      網路消滅了距離，讓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更為便捷，卻也降低了人們在同一時空中面對面的迫切性。透過電子訊號，我們快速地丟出公式化的寒喧或條列式的生活日記，資訊快速交換，也快速遭到淘汰。然而再多的資訊更新，都比不上人與人直接接觸來的真實且具有溫度，網路科技看似更加緊密的連繫彼此，卻也可能因為追求速度而犧牲沉澱後的深層情感，是否先端科技往往封閉了真實世界的熱絡，讓情感的交集越來越單薄？

                                      虛擬實境  1    30M

      網路世界裡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允許我們馳騁在更寬廣的想像空間，衍生出關於世界的想望，以及更重要的，關於自身的幻想。隱身於螢幕之後，就像披上一層保護色，只呈現篩選後或偽裝過的自己。螢幕上的影像，如此真實，但似乎又只是局部且片段的影像，無法看到全貌。然而真實是什麼？如果個人在現實世界中的狀態與身分是真實，在虛擬世界裡的形象，難道不能說是更接近其內心渴望的另一種真實？

                                 虛擬實境  4   30M

     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否認科技發展使人類生活更加便利，也難以斷絕對科技的仰賴。人類發展科技，而科技在某種層面反過來支配了我們的生活，如此的進程將會延續。《機器．人》一作有如一則當代寓言故事，象徵了這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

                                              機器、人1    50F

關於生活的凝視

      林家弘善於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深入剖析當代社會的集體狀態，揭露人們心理層面的種種衝突。他在眾人對青春的歌頌之中，看見擁有強烈自我意識卻無力面對現實挫折的年輕世代；在人類追求、享受高科技的便捷時，探討人際交流的親密與疏離。這種種的思索，正是出自於藝術家對人生的珍視，對美好生活的期盼。

也正是對人生道路的嚴肅思索，促使林家弘不斷探究生存的意義，透過生命的體驗，並經由敏銳的觀察力，呈現當代生活裡那些隱而不現的情緒波動。他的創作也提醒人們在忙於追逐的生活中，停下來再次審視身處的境地，究竟怎麼樣，才是面對人生最好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