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造形表達之意境

　　「中國字在起始的時候是象形的，這種形象化的意境在後來“孳乳浸多”的“字體”裏仍然潛存著、暗示著。在字的筆畫裏、結構裏、章法裏，顯示著形象裏面的骨、筋、肉、血，以至於動作的關聯。後來從象形到諧聲，形聲相益，更豐富了“字”的形象意境，像江字、河字，令人彷彿目暏水流，耳聞汨汨的水聲。」[1]

　　能藉由文字不同的造形，傳達出書藝創作者的心境，書法真是世界獨一無二、無法取代的藝術，西漢揚雄曾說「言為心聲，書為心畫」，書為「心畫」，將書法視為可以傳達書寫者心境畫面的工具。所謂「書如其人」，書法不只是視覺的藝術，更是書者人格與生命的展現，書法之所以能成這獨特的藝術，其背後的主因，應在於我們有著五千年深度的文化和哲學，及書法可透過筆墨傳達書者心意的功能。

一、文化情感

　　書法是數千年歷史的高級藝術，當然更能顯示出中國人的文化內涵，此文化內涵根植於古老的哲學思想，主要是儒家與道家的學說。兩者相對又互補，並成為推動及影響書法美學思想發展的重要推手。而我們也都知曉，儒、道二家的簡約為美、中和為美、氣韻為美，一直深深影響著我們的生活及審美價值，其中在書畫藝術中更是顯著。唐張懷瓘《文字論》中提到：

　　文則數言乃成其意，書則一字已見其心，可謂得簡易之道。欲知其妙，初觀莫測，久視彌珍，雖書已緘藏，而心追目極，情猶眷眷者，是為妙矣。．．．．．．．。可以心契，非可言宣。[2]

以文字表達一個意思，須用幾個詞或數句話，但書法只須寫出一個字使能流露出書者的心意，由此可以顯現出書法的簡約之美，而這簡約至極的藝術思想即是由中國人哲學觀的積累。陳廷祐在《中國書法》中提到：

　　書法稱得上是最簡易樸素不過的藝術品類了。它完全由單一的黑色點線組成；不摹擬物形，只以線條的結合、分佈和變化，以簡淡、平易、含蓄、暗示、象徵的藝術手法，讓點畫生情，形外有意，創造出種種風流韻致。[3]

　　書法的簡約美、中庸美、氣韻美從古代各書論家和書法家，力求書法線條所起的流美抒情功用，即可明白中國哲學想思對書法的影響。

　　王鎮遠《中國書法理論史》中亦提到：

　　元代劉有定《衍極注》中引鍾繇此言曰：「筆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雖未知所據，但于意也通，強調了筆迹所造成的形象，和書法創作中人的重要。[4]

　　筆迹流顯出的美是人所造成的，是人的審美觀念及理想的外現，能將書法之美流露出的，即是深藏於書者身上的文化內涵和內心的情思。李薦宏說：

　　文字是表達記錄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及心理感受、情緒反應及精神起伏變化的一種符號。人類透過這種符號心中的情感流露於體外，或吟詩，或以書法寫在紙上。[5]

由此可以體會人類透過文字可將心中的情感表露無遺。同樣的，好的書法作品，觀者亦可透過文字感受書者的心意，因為文字本身就是人類情感累積的結晶，書法更是利用文字和筆墨，經由書者的手和心意的連結而將情感傳達出來的。因此今日的書藝創作者，應多從文字造形本身之意涵為出發點，去探究文字本身傳達出的意境，再將心靈所得，藉由筆墨情感傳達到觀者心中。

二、心象

　　書法之所以稱得上是一門藝術，當然它包容著「真、善、美」的內涵，書法可以傳達書寫者心象中的真性情，而使觀賞者得到美的感受。

在三民書局所出版的大辭典中提到　１．心象&心理學名詞。也稱意象。指一種記憶與想像的表現，受智慧、感情及經驗的影響，此種心理作用，與外界刺激無直接關係，可自行在意識中呈現。２．心象哲學名詞。浮現在心靈裏的圖象。就是當物體不在面前時，人們腦海中形成該物體的形象。或在沒有刺激呈現滴情況下，人們關於物體的心理復現。在中國的詩、書、畫、戲劇中都可呈現出心象的情形，例如當提起詩仙李白的詩句〝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這句詩時，我們腦海中就會產生好像瀑布那樣的壯觀景象，腦中復現的這種情形，即是“心象”。

在宗白華《美學與意境》中說明：

人與世界接觸，因關係的層次不同，可有五種境界：（１）為滿足生理的物質的需要，而有功利境界；（２）因人群共存互愛的關係，而有倫理境界；（３）因人群組合互制的關係，而有政治境界；（４）因窮研物理，追求智慧，而有學術境界；（５）因欲返本歸真，冥合天人，而有宗教境界。功利境界主於利，倫理境主於愛，政治境界主於權，學術境界主於真，宗教境界主於神。但介乎後二者的中間，以宇宙人生的具體為對象，賞玩它的色相、秩序、節奏、和諧，借以窺見自我的最深心靈的反映；化實景而為虛境，創形象以為象徵，使人類最高的心靈具體化、肉身化，這就是“藝術境界”。藝術境界主於美。[6]

又云：

意境是藝術家的獨創，是從他最深的“心源”和“造化”接觸時突然的領悟和震動中誕生的，它不是一味客觀的描繪，像一照相機的攝影。[7]

所以意境可謂“情感”與“心象”的結合體，藝術的意境，因人、因事、因物、因情、因景的不同，而幻化出多樣的美感，倒也符合唐代書家張璪所云：“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創作思想。而孫過庭在《書譜》中也提出了五合與五乖的創作理論，其中第五合“偶然欲書”是主客觀相合的結果，氣候宜人之下心情好加上筆墨順暢，自然觸動創作欲望，如此產生的作品即無不暢情達意了。

　　中國的藝術往往都和「意」字相扣，不同於西方藝術的直接明白，許多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境，中國藝術可以貼切地表現出來，這與中國的「陰陽」哲學有著密切的關聯，而中國文字因為是由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而成，故單單一個字就可以傳達出無限的意涵，所以詩人只需短短數字即可傳達出心中千言萬語及內心複雜的情思，這些詩詞情感若再加上書法特有的美感，更可表現出創作著內心的意境。

　　書法藝術能傳達內心的意境，就是因為文字本身就深具內涵意境，加上因為書寫者本身的心境不同，所表現出的線質，即類似音樂或無蹈的節奏藝術，具有形線之美亦有情感與人格的表現，書法中所謂的氣勢、結構、力勁，都是表現書法的空間意境。唐張懷瓘《評書藥石論》：

「一點一畫，意態縱橫，偃亞中間，綽有餘裕，結字峻秀，類於生動，幽若深遠，煥若神明，以不測為量者，書之妙也」。[8]

而這“妙”字即是無法言喻的“意境”。

　　如何活化傳統，落實現代，是當前書法創作者的一大課題，徐永進說的一段話作者深有同感：「傳統是無窮的寶藏，需要開採、提煉、昇華才能活用於現代，否則，只有描摹傳統。論筆墨、論造型、論內涵都沒有新意，都不能與時代有所互動，只有近乎民俗技藝的研習，終究是造作、無力感。只有活化傳統，落實當代，發揮自我性靈，從內容、素材、技法、造型、思想主題等多元化的開發，才能使書法邁向新天地、新氣象、新紀元。」[9]書法的深度還需要大家努力去發掘，書法的生命也需要大家盡力去延續，當今是書法發展的一個徬徨點，許多外來的衝擊與矛盾有待大家去面對，但作者相信在書藝的創作中，只要能活用傳統的書法元素，落實符合現代性的創作思維，相信書法的生命將是多采多姿。